端午琐忆

　　| 张曙 文 |

　　清晨，朋友送来了刚出锅的粽子和咸鸭蛋，哦！端午节又快到了。吃着粽子和咸蛋，闻着苇叶清香，让我想起父亲离世前的最后时光。

　　2019年春，父亲病情进一步恶化，市人民医院的主治大夫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不必再看了，回家好好地服侍服侍老人家，想吃啥就吃吧；估计不会过端午节了。正好一生节俭的父亲吵着要回家；我也相信科学，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出院回家就回家吧。转瞬间，三个多月过去，端午节到了，父亲居然扛过了医生预言的关口。这一天我特别高兴——我还有父亲。

　　老家拆迁后，父母故土难离，也不愿到小区跟我们一起住。好在我的工厂就与老家一河之隔，父母从此住在了厂里，相当于仍旧没有离开故土。端午节厂里放假，我决定一家四代八口在厂里过，借此好好陪陪二老，特别是重病中的父亲。前几天已给母亲打好招呼，今年让她不用忙碌，端午节早晨的粽子、咸蛋等我们带来。

　　端午节一大早，我们夫妻俩就去农贸市场买了鸡鸭鱼肉，并在市场边上的门店买了十几个新出锅的粽子和咸鸭蛋，赶往厂里陪爸妈吃早饭。父亲坚强地拄着拐杖，在母亲搀扶下坐上了餐桌，我们端上了带有余温的粽子和咸蛋，笑呵呵地对爸妈说：“现在的市场太丰富，肉粽、蛋黄粽、赤豆粽，样样都有！不用自己忙乎也吃上新鲜的粽子和咸鸭蛋了。”父母看着放满餐桌的各类粽子，点头称好，开心地品尝起来。看着苍老的父母有滋有味地第一次吃着不是自己亲手包、亲自腌的粽子咸蛋，我不禁想起来从前的端午节。

　　端午节是重要节日，小时候是爷爷奶奶为我们准备端午过节的一切；长大了换成了爸妈。过端午节，早上有粽子、咸鸭蛋、草鸡蛋，中午有一桌丰盛的饭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在我们心目中端午节有着仅次于过年的欢乐。

　　过去，过端午的物品在早春就开始准备了，不像现在市场繁荣，物品丰富，现吃现买，买了就走。那时，端午节的咸蛋是自家的鸡鸭产下后，需要累积到一定数量，再自己腌制。全部都是绿色食品啊。春天一到，阳湖里的水草恢复生长，小鱼小虾也到浅水戏水，这时候自家饲养的鸭子食物丰富，开始了产蛋旺季，家里常年养的五六只鸭子，放养在阳湖里因为吃活食较多，每只鸭子每天都会产蛋，还较平时要大。

　　腌制咸蛋也是一门技术活，父母有明确分工。父亲会去阳湖边的东荒岸河边取一小桶黄泥，回家和成稀泥。母亲则在家里的小院中捡最好的鸭蛋洗净晾干；准备好自酿的高度烧酒和食盐。一切准备妥当就开始腌制。母亲把一个个洗净晾干的鸭蛋放进有烧酒的盆子浸泡几分钟，而后再一个个捞出，滚上食盐递给身边的父亲裹上一层黄泥巴，小心放进预先准备好的陶坛，一层层码好，最后将装满鸭蛋的坛子封好口，放到家里阴凉通风处，等待端午节的到来。

　　父母腌制的咸蛋红油特别多，但不是特别咸。现在每当吃起市场上买的咸鸭蛋，油虽然也多，但咸得不敢下口，就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家腌制的咸鸭蛋味道。那是爸妈的味道，家的味道。

　　包粽子的粽叶，阳湖岸边尽有。春天一到，芦苇塘里嫩绿的新叶一天比一天翠绿。谷雨前后，父亲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去湖边剥粽叶。阳湖芦苇叶淡淡的清香味是其他地方所无法比拟的。粽叶采摘回家，母亲整理捆扎好，挂在小院的竹竿上，借着晴好天气一天把苇叶一次性晒干，在太阳下山前，把晒干的粽叶装进塑料袋中密封，挂在家里的阴凉通风处，到端午节派用场。

　　包粽子是端午节的重要节目。父母不但要准备我们一家子的粽子，三个出嫁的妹妹家里也要每家准备一份。端午前一天，从清晨开始父母就早早地忙碌开了。父亲在老房子里劈硬柴、清灶灰、刮锅底；母亲在新楼房里烧开水、泡粽叶、淘糯米。上午父母们还要准备黄豆、赤豆、肉块等包粽子的材料。到午饭前一切准备就绪。午后三个妹妹都会准时回来帮忙，即便上班也要请假回来。因为母亲是个急性子，少了妹妹们帮忙她会心急如焚。一个下午妈妈和妹妹们要包上百只粽子。物资不丰富的时候，只有单纯的全米粽和赤豆粽，随着时代变迁，生活水平提高，品种越来越丰富，增加了肉粽、蛋黄粽、蜜枣粽，有时候还有大栗粽。每个品种都要做好特别的标记，分类堆放。父亲这时候忙于清洗咸鸭蛋上的黄泥巴，洗净草鸡蛋上的污物，放在一边备用。

　　大长圩拆迁前，我家一直保留着1960年代建造的平房，老屋里有三眼灶的大锅台。每年到端午节总能发挥作用——烧粽子。

　　烧粽子是父亲的功课。父亲来往于新楼和老房之间，把一篮篮包好的粽子，一层层码在早已清洗干净的两只大锅里，傍晚时分，妈妈妹妹们把粽子全部包完，刚好两大锅。父亲加满水，在最上面铺上一层洗干净的咸鸭蛋和草鸡蛋，盖上锅盖点火煮粽子。开始用准备好的硬柴旺火烧煮一两个小时。一个黄昏父亲要时刻关注粽子锅里的水位，煮浅了随时加满，因为假如旺火烧煮一不注意锅里断水了，粽子就会烧糊。这时候父亲会特别小心，晚饭也会守着大锅台将就着吃，一心关注着锅里的粽子。要待粽子锅里水沸三次补水三次煮沸后，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粽香味时，父亲才停止添柴，待余火慢慢地煨。但这时候是断不能离开的。锅里还在沸腾，也要时刻关注锅里水位降低及时加补。这一过程也得近小半夜时间。每年煮粽子，父亲在老屋的大锅台上是要从黄昏守望到半夜，为我们全家保质保量地煮出端午节的美食。

　　端午节又将来临，父亲已在三年前的春天告别我们，再也吃不到父亲煮的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