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杀出重围

　　| 吴翼民 文 |

　　早春一到，味蕾一下活跃起来，人是变得越发的馋了，总想着赶紧品尝应接不暇的美味，唯恐一不留神那些个美味就溜之大吉，于是就盘算着如何安排日程，争取一个不拉把该品尝到的美味尝鲜个遍。女儿跟我一样的愿景，于是每逢双休她就配合着我和老伴相偕去市场打探采购，然后自行烹调，享用个酣畅。女儿说，不识货货比货，只有把诸多早春的美味挨个儿吃过来，一番比较PK，方始可以决出个伯仲叔季。我然其言，便付诸实施啦。

　　或云，现在经济条件改善，要吃各种美味可以到饭店酒楼去嘛，随点随吃，或者到各种卤菜店购买，何必如此煞费苦心？我说，饭店酒楼和卤菜店固然好，但自家烹调自有优势，可以撇开专业店家的精心加工，因为太过精心、辅料一多，容易失却食材的原味，要想比评诸多食品的高下就难以公平。譬如《红楼梦》描述的一款“茄鲞”，用了那么多高档辅材衬托，哪还有茄子的本真味道？

　　择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我和老伴偕女儿去了一家超大的农贸市场，首先进入水产品区域——好家伙，春天的水产品好生丰盈，海鲜海量，湖鲜琳琅，或银光闪耀，或活蹦乱跳，看得人眼花缭乱。我对女儿说，且在海鲜中择一佳品，湖鲜中挑一精粹，于是买了新鲜的小黄鱼和“笔杆青”黄鳝加工划的鳝丝。在加工划鳝丝当口，我一眼瞥见旁边有几个摊点正售卖着螺蛳，心不禁一动，就顺手抓称了一大把，一如买鳝丝之搭头，没把它当回事儿。那个卖螺蛳的女人倒是咕哝了一句：“别小看了明前螺蛳，吃口不比黄鳝差哩。”我寻思，螺蛳和鳝丝没有可比性，但再怎么的，此物也登不了大雅之堂呢。

　　别过水产区，且到肉类区察看，一眼相中了刚从新鲜猪爿上劈出的肋排，盘算着这个季节肋排和咸肉再加上竹笋莴笋和百叶结来一锅腌笃鲜最为出色。好在家中自腌的咸肉尚有，留着专门恭候“笋驾”呢，于是购得一斤余肋排，再转去蔬菜区买得几支竹笋、一支莴笋及几样春蔬，复去豆制品区购得几张百叶，余不他顾，乃打道回府。

　　回家后将一应食材小作处理，先焯洗后煲排骨和咸肉，笋和莴笋剥洗切小，百叶挽结备用；小黄鱼拾掇干净暴腌后晾干，准备干煎着吃，这干煎黄鱼实在最鲜最本色呢，妻是上海人，最喜欢此物；螺蛳则养在盘里，滴几滴菜油以诱使它们伸头探脑，吐出秽物；炒鳝糊之姜葱蒜皆一一备妥。我的心思此番主要比评海鲜小黄鱼和湖鲜黄鳝，且看“二黄”谁能胜上一筹，且说这两样佳肴都鲜味独特，此时此地看谁能称雄我的味蕾？当然腌笃鲜也是春天之美味，但与彼“二黄”不在一个门类，似无可比性哩。一旁女儿搭话说，螺蛳虽贱，也不可小觑，它来轧一脚，也许另一番风景呢。

　　女儿的话给了我提醒，明前螺蛳确实不可小觑，我屡屡领略过其风味，乡间农家乐将它称之为“农家的鲍鱼”，挺形象，我偶尔会买些烹调后作下酒小菜。今儿个在“二黄”面前，估计它只能充作配角吧。

　　所有菜肴烹调妥帖，我一望餐桌上，“二黄”果然显目，几样春蔬也鲜艳，腌笃鲜更是居高临下，至于那一盘葱爆酱油螺蛳也倔强地显示出其风采，青色的螺壳、酱色的汤汁兼以红辣椒的点缀，其色彩不在“二黄”之下。温上黄酒后就开始了“品春”。我当然首要的是品尝“二黄”，果然黄酒加“二黄”极是默契。女儿则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螺蛳，竟然“吱啧”有声，令餐桌一下生动了起来。她一面吮螺蛳一面赞叹，说是明前的螺蛳果然妙不可言，肉头肥，耐咬嚼，壳内不见透明的稚螺，一包汤汁竟是别样的鲜美。听着她的赞美，我也不由把筷子伸向了这款“罐头笃肉”——此乃吴地人对螺蛳的谑称，螺壳似罐头，螺肉便是罐头所笃之肉也。一连串的“吱啧”声，肥且韧的螺肉及其别有风味的香鲜，真个令我欲罢不能。我忽然领悟到所谓美食，应包含着“色香味声”诸多因素，螺蛳真是无一不备，还有它的平民化，今日餐桌上几款春鲜中它突破包围、无疑是领了衔。

　　不仅在今天我家的餐桌上螺蛳领衔，如今有不少饭店都主打起了螺蛳的品牌，有的饭店特意用豆浆喂养螺蛳，使螺蛳愈加洁净肥美。小小的螺蛳居然能杀出重围，傲视群肴，也是如今餐饮界一个新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