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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的酒、话及戏

文章来源:无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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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1-06 09: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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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祖祖辈辈居住在无锡,开口饮的第一杯酒是本地产的玉祁双套酒。记得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其实不仅仅是我家里穷,而是全村乃至整个无锡都很穷。老家虽然很穷,但是却很讲究礼节,特别是过年的时候要请客,不管条件好坏,该请的客人一定要请到。否则,就失礼了,会被人鄙视不懂事、不讲究。所以,该走的形式还是一定要走的。

  每家请客必须上酒(平时饭都吃不饱,酒是看不见的),蹩脚点是自己家酿的米酒,像样点是店里打的黄酒,考究点是坛装的玉祁双套酒。这坛双套酒摆上桌,若再配套白底蓝花的瓷盅,各人面前放上一盅,那一顿请客便撑足了场面,做人做到了圆满。不全是口腹之满足,还有温饱之余的点缀。往往是,菜可以凉了,一壶酒温了又温,能“吃”上几个时辰。无锡人家不叫饮酒、喝酒,叫“吃酒”或者“咪酒”。

  逢年请客时,我家总会抬出几坛玉祁双套酒,不分老幼,也不分能饮与否,各人面前一律有酒盅一只,只不过依着酒量深浅倒酒而已。小孩的量降了又降,所以我每回饮的都是盅底。这种双套酒,颜色比黄酒更深,是琥珀色,味道也更浓郁。入口绵软、醇厚、甜腻,沾唇沾舌,暖心暖胃,其酒力是缓慢上身的,如丝绸缠绵,是一层一层温柔地浸润你,不知不觉地,你就会被缠醉,有时候甚至醉得如软泥一般,扶也扶不起来。

  双套酒就是这样一把温柔的“软刀”,其诱人的功夫远在白酒一类的“利器”之上。所以,双套酒的缘分,只能偏向于无锡人,它似乎是为了顺应无锡人的性格而发明的。双套酒的技艺——酒中套酒,无锡人的交谈——话中有话。这种含蓄、内敛容易给人冷漠的感觉,这种精明、势利又会给人薄情的味道,双套酒的温情和热情本就与烈酒差了50度。不浓不淡是我们无锡人的处世方式,若要我初次见面就给陌生朋友一个热情的熊抱,天哪,我做不出来的!然后,无锡人很少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云云,因为轻诺必寡信。至于心里有话不说,我们相信彼此都是聪明人,不说也能领会。比如,我觉得他不适合做朋友,我不好意思用言语拒绝他,但他请我出去吃饭我可以说没空,几次之后他就明白我的立场了,彼此不伤和气。讲大话在无锡似乎是行不通的,做人太大方也会令人心生疑窦,他有什么目的吗?无锡人更喜欢在契约精神下交往合作,一旦有纷争也有条约约束。因此,有“刁无锡”之称,八面玲珑,不耻于言利。他们在小地方很计较,一分一厘算得很精细,但在大的方面,比如人生,他们倒并不计较得失,不算这本账的。

  这还体现在无锡的语言方面,它不论人生,它论的是生计,所以不出哲理,这种方言里,描述心情、思想、道德一类精神修养的词汇极少,基本无法务虚。它没有敬语,如北方话里的“您”,它没有,老少尊卑统统称自己为“倷伲”,称别人为“你俚”。“劳驾”这类词也没有,至多说“帮帮忙”,又变得流气了。问年龄,不论长幼,都是“几岁了”,颇有几分轻慢。人去世,不管是仇家的、亲家的,一律为“死落了”,听起来像骂人。还有,对方生了病或出了事,一句关心的话就是“你阿碍”。更“可怕”的是,无锡人评价一个人有没有本事,一件事有没有价值,都用“阿有交易”来表达。比如要打听一个人,会问:“伊个人阿有交易撒?”说一个人有水平有本事,会说:“伊个人有交易咯。”觉得一个人一无所长、无可称道,便说:“伊个人没有交易。”“交易”成了价值的另一个代名词,有些流气的,还有些不知耻的,却因为天真和坦率,便叫人不计较了。

  我私下以为,看哪种语言好,就看这语言里出的戏种好不好。比如,浙江的越剧,就是个大剧种,从它清悠婉丽的声腔、抑扬顿挫的唱词,可看出浙江嵊州方言的轻盈和柔美,含着动听的古韵。四川的川剧,高亢激越、字正腔圆,一副江湖老大的派头,全国人民都在学说普通话,但是,四川人基本上我行我素,可大家都听懂了四川话的泼和俏。徽班晋京,宫廷化和北地化了,教化得堂皇、正直、大道朝天,成了“国粹”京剧,似乎证明了只有北京话才天生高尚优雅。从河南豫剧看,豫音实在铿锵响亮,节奏鲜明,几千年传承打磨,只是近代这地方荒芜了,言语便染了粗蛮相。秦腔一直被认为是中国戏曲的鼻祖,激越嘹亮,直冲云霄,唱句基本为七字句,音乐为板腔体,秦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国家,而汉朝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他们的政治中心都在陕西,你敢说陕西话没有帝王气象?

  上海地方戏,叫沪剧,说唱小调渐变成的市民戏种,唱一段,说一段,是戏曲里的文明戏,上海话,海派文化,发达之地,自然要高人一等,只可惜阳春白雪,能听懂的人限于江浙沪一带,和者甚寡,只能属于小戏种。不是说小戏种就不好,小戏种的好是好在朴,就是民间性。像我们的锡剧,虽不像沪剧那样柔、那么糯,却有一股村情。《珍珠塔》,一个富家女不嫌贫爱富与情郎终成眷属的故事,其中那个势利姑母唱的“方卿你若有高官做”一段,句句嘎巴利落尖刻,大刀小刀落砧板似的,堪称天底下最最刁的无锡姑母样板。

  锡剧,也叫无锡滩簧。我最早知道锡剧还不是《珍珠塔》,是因我的一位远房长辈。有一次去乡下看他们搞晚会,轮到他上台演节目,他介绍说是锡剧,我没有听懂几句。但是印象很深,一个是他本事不小自拉自唱很入戏的样子,还有就是曲调很好听。后来跟着母亲看了电影锡剧《孟丽君》,不过最烦听到老生、老旦,一唱一大段,一句拖半天,每当这时候我就不看银幕,专门看大人们奇怪的表情反应,看到母亲跟随剧情悲悲戚戚眼泪汪汪的样子,觉得很过瘾。

  还有一出锡剧《双推磨》,如无锡话说“急吼吼”的,那一句“推呀拉呀转又转”,多少有点狼奔豕突的腔调。该剧说的是,青年长工何宜度,在除夕之夜回家的路上,无意撞翻了寡妇苏小娥的水担,帮她挑水回家,并帮她推磨、灌浆、烧火……两人于劳动中互生爱慕,最后终于冲破旧礼教的束缚,幸福地结合在了一起。该剧叫是叫《双推磨》,但并没有推的动作,估计两人抱着一根磨棍在那里推,也不太好看,还是拐磨的动作更具表演性,载歌载舞,欢乐又明快。女的唱:“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两人牵磨像扯篷船。”男的唱:“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上爿好像龙吞珠,下爿好像白浪卷……”

  这段唱词听来,无锡人亦是性情粗放,以劳动为本。这是可以窥出无锡人人生观的,它是实惠,过的是小日子,做起来再说,可做到头来总归有收成。它确是不升华,可它也绝不堕落。这样,唱到“豆浆咪道甜津津”,虽然有点俗,却也能给人以力量,它让人着眼在人生的实处,那些打磨得着的“甜”。

  锡剧和双套酒,如今成为“非遗”,连无锡话都不景气,会讲的人越来越少。时过境迁,岂止是一声叹息!(杨文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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