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心里最美的歌

　　800多年前，有月亮有星子的夜晚，辛弃疾漫步江西上饶的黄沙岭道上，乡村夏夜让他暂且忘忧，晚风伴着蝉鸣，田里稻花飘香，蛙声唱丰年。心有感怀，写下了著名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800多年后，我站在乡村的新月下，仰望繁星，耳畔蛙声虫鸣，夏风掠过，稻禾的气息萦绕鼻间，仿佛穿越时空。此刻也有蛙鸣和稻香，但和词人心境迥然不同。我有种莫名的惆怅，这得从今天遇见的说起。

　　晚饭后和亲家一起散步，一条并不宽阔的水泥路，两边是成片成片的稻田。条块相连，稻秧碧绿，每一片秧叶的边缘都挂着晶莹的露珠，透亮可爱，衬得秧苗越发青翠茁壮。风吹过，绿波泛起，风挟着绿意，撞个满眼满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整个胸腔都是清凉凉的，暑热顿觉消了大半。

　　走到尽头，转个弯，又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绿色，铺天盖地的绿色，真美呀。也许被我的大呼小叫惊扰，几只喜鹊扑棱棱飞起，喳喳叫着落到了高高的电线上。这时不远处飞起很多白鹭，在夕阳的余晖中，美成一幅画。这份悠闲，这份和谐，这份超俗的美，许是最有本事的画家也画不出，我的心醉得一塌糊涂。

　　多久没看过这画面了，它其实离我们并不远啊。小时候，农田绕村舍，这样的景致是常见的。依稀记得那个黄昏，夕阳像个超级大的鸡蛋黄，似坠未坠地挂在天边，天空像开了颜料铺。我拉着妹妹去屋后的农田里找父母，在河的北岸也是这样大片大片的稻田，稻子们吸足了水，加上露珠的滋养，根根青翠挺立，像一支支箭，瞄准那嗡嗡飞舞的蚊虫，逗引着小飞机似的蜻蜓。它们密密麻麻，挨挨挤挤，把分割田地的泥路都遮挡住了。我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白鹭翅膀捎着我们欢快的笑声，飞向天边的云霞。长大后，每当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时，眼前就会浮现出这个画面。现在，随着工业化、城镇化发展，我们离这样的景致越来越远。很多时候，也只得学城里人，假期去农家体验乐趣了。

　　我边欣赏边感叹，随着亲家绕过几家农舍，来到一条水杉道上，两边仍是稻田，但我发现这里却大不一样：杂草丛生，稻秧无精打采，有点发黄，显得瘦弱，远不及刚才所见的精神。“咦，这里的禾苗怎么这样呀？”亲家看了眼：“这几块田原是包给一个种田大户的，这几年好像家里出了点事，他们顾不过来，撒了种基本上不管理，有多少就收多少，不像以前那样精耕细作了。”

　　“那忙不过来就不种呗。”我说。亲家听了笑着说：“农民不种田干啥呢？老一辈人都习惯这种生活了。现在还在种田的基本是‘50后’‘60后’，以后如果没有人种地，那后果将多么可怕。再说现在种田大户承包田地，国家是有补贴的。”

　　想想的确这样，民以食为天，如果农民不耕作，田地不产粮，我们十几亿的人口大国，离粮食危机就不远了。但眼下，还有多少年轻人肯务农呢？很多农村的劳力都进城打工了，留下老弱病残。我们很多人早已分不清麦子和韭菜，孩子只知道米是从超市来的。

　　继续走，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夕阳西坠，将一片火红投向了大地，像打翻的大火炉，热气逼人。这时看见不远处几个身影，弯着腰正在拔草。这么热的天，那几人身着长袖长裤，汗水浸湿了衣衫。在大片稻田的映衬下，他们显得很是渺小。我挥手和他们打招呼，其中一个直起身来朝我们笑，看上去五十左右年纪，微胖，红黑的脸，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上。我大声喊，说想给他拍张照，他憨厚地笑着点了下头。我忙举起手机，将这一画面定格。他们又继续拔草，像隐没于绿色水流中的老黄牛，只露着脊背。不管怎样，总有一些人在坚守，“稻花香里说丰年”，千百年来，一直是农民心里最美的歌。（华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