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夏

　　| 钱艺林 文 |

　　春夏秋冬，没有哪个季节的响动，有夏天大。

　　首先是雷声。轰隆隆由远而近，其威不可挡，势不可遏，接着就是暴雨倾盆的哗哗啦啦，如流如瀑，如铁骑如千军。还有狂风，扯起层层黑幕样的云遮天蔽日，它是冲锋的号手，鼓着腮帮拼命吹响号角，世间万物为之震颤，万籁齐鸣，漫卷烟尘山呼海啸，雨借风势打在屋顶、门窗、车窗噼啪山响。再加上闪电作势，它特有的脉络映射在长空，行走在天宇，写下了大自然警示威严的文字，然后，咔嚓、轰隆隆，平地炸雷，地动山摇，让人心惊胆战，只敢躲在屋角偷觑，缩在被里蜗居，并闭眼捏拳等着下一个雷声，往往不一定有，等你神经稍微放松，忽然又是一声更响，吓得一跳多高，两股战战。想象该有多少狐仙鬼怪、魑魅魍魉在这悍然无比的雷电中闻风丧胆四散奔逃。

　　就算到了暴雨的尾声，雷声渐渐远去，但那极具贝斯立体感，超重低音炮似的雷声似乎还在警告那些鬼怪邪祟，老实点，然后踱着巨人的脚步轰隆隆缓步走去。上天的雷霆震怒，夏天威严的喉咙，不发声则已，一发声天地色变。

　　夏天小动物最闹了，以蛙为代表。特别是雨夜，各种蛙开始合唱比赛，只闻其声不见其蛙。门口庄稼地，河沟小渠，甚至在下水道窨井盖下，雨水仿佛是它们的兴奋剂，大合唱，唱得空气在颤动，还带着明显的节奏；小组唱，你方唱罢我登场；会有偶然片刻的寂静，就在这几秒钟的档口有一个“男高音”忽然飙起，然后又是开始了混唱……在我小区的窨井盖下居然有一种我们当地叫“牯昂”的蛙，顾名思义叫声特别雄浑高昂，据说是一种个头不大的蛙，我着实未见过，它一般是独唱，最多两三只小组唱。本来就是男高音，还特地选择在地下水道，这样更加产生了音箱效果，于是小区在它的叫声中颤动，那“干净的男高音”中气十足，我不由感慨，深陷地下水道不以为怨，不以为苦，还鼓盆而歌，“此心安处是吾乡”非它们莫属啊！

　　甚至半夜醒来，枕畔耳边俱是蛙声嘈嘈切切，让人不由感叹，夏夜真的好热闹，这个时候的世界是它们的。

　　夏天的昆虫很多，会鸣叫的也多，我觉得以蝉为代表，因为它的勇敢和忘情。其他虫子只能趁着夜色隐匿草际怯怯吟诵，只有蝉在阳光下扯开嗓门高立枝头引吭高歌。我一直想不明白它们为何不怕招来鸟啄食。常见的蝉有蚱蝉、蟪蛄、草蝉、斑蝉、沫蝉、薄翅蝉、蒙古寒蝉等。所以它们的鸣声各有不同，有的吼，有的吟，有的哼，整个夏天的炎热里都是它们的声音，如调料让夏意更加浓稠，太阳味更加十足。它们吸收天地精华，它们与人类同具“发愤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秉性，更有“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宿命，在地下劳作4年，在阳光只能活几个月。人们烦蝉的聒噪，实在未有“禅定”之心，其为高雅之物，可入诗入画。

　　夏天还有纺织娘、蝼蛄、蝈蝈、黄蛉、蛐蛐等虫子在浅吟低唱，虫鸣如潮，树叶里、草丛间甚至土层下，“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它们弹奏着离愁别恨，低吟沉思，让夏天有了情调和无尽的倾诉。

　　秋冬有它的深沉，春天有它的舒缓，只有夏天是最响亮的，响亮的阳光，响亮的万物，响亮的节奏。那是生命最淋漓的绽放，是岁月旋律的最高音，它的分贝无愧于夏天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