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青: 看见看不见的“宋四家”——米芾

2024-07-22  A+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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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拓《绍兴米帖》(选页)

纵 17 厘米 横 25 厘米(每开)

视觉观览,因为不可避免的意识主观性和视角局限性,眼中之物我们并不能看见其全部。“视而不见”的应有之意,就是我们明明看见了,但其实还是有东西被忽视了,看不见。很多事无法看见,便无法产生意义。

“意造大观——宋代书法及影响特展”2023年秋在浙江美术馆开幕,立即成为杭城的一大热门文化事件。排着长长的队伍“蜗行”观展,我忽然发现,这里每一件展品的背后应该都有其创作、品鉴和流传等方面的精彩故事,然而却因为历史文献的稀缺、古今文化的差异、主观认知的局限,我们目力所及可能只看见了其表象,它的内涵、背景、身世、交集、命运等等更深层面的丰富信息,一时三刻恐怕是看不见的。

很想看见“意造大观”背后那些看不见的“大观”,于是我尽可能地开阔自己的眼界,努力钩沉、捕捉和再现那些仅存残纸片石、蛛丝马迹的历史真相,企望再有“大观”的看见,从而真切感知历史文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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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看不见的“宋四家”》前几篇我们见到是苏轼、黄庭坚,这一篇,让我们一起去看人见人爱的米芾,米元章——

“意造大观——宋代书法及影响特展”上

利用计算机技术呈现的“米芾像”

特别鸣谢

浙江美术馆蔡荣先生

奇逸《天马赋》

西域之“马”,矫矫无羁

那天,在浙江美术馆“意造大观”特展现场,被排队观展的人推挤着从米芾(传)行书《天马赋》跟前匆匆而过。 

不及细看,但还是看见了一个细节:卷首有乾隆帝在丙午年(1786)题字:“细阅此卷,竟是廓填,尚不能至去真者一等,昔定属滥。”说这卷题作米芾的作品是后人的双钩摹写本,并非原迹。

乾隆帝原本很喜欢这幅米字,曾有临摹仿写,他让人精刻的《三希堂法帖》其中收入的《天马赋》就是摹自这卷藏本。现在发现这只是一件摹本,他对以往鉴定走眼的懊丧,可想而知。

但正如卷尾清代书画鉴赏家孙承泽和王铎在题跋中所赞叹的“奇逸”“矫矫沉雄”,即使精于品鉴的大家也以为这是米书上品。

从书法传承来说,存世的王羲之《兰亭序》墨本基本上都是唐人的双钩摹写,但也无碍“神品”之称。所以,我们现在对这件作品饶有兴味,不足为怪。

而收藏机构辽宁省博物馆在作者米芾之后标上“”字,也是提醒该作品曾经传为米书,实非米芾原迹。

事实上,米芾曾经写过好多本《天马赋》,明代董其昌说:“米元章好书《天马赋》,赋亦沓拖少韵,独以书传”,“襄阳(指米芾)书《天马赋》,余所见已四本”。米芾热衷书写《天马赋》,尽管文章不咋的,但字好,他看见的就有四本。

米芾(传)《天马赋》卷首小字为乾隆帝题跋

辽宁省博物馆藏(文末可观全卷)

那么,米芾为什么喜欢写《天马赋》?

因为米芾本是西域米国人后裔。学者罗绍文说:“米芾的小楷,贵重不肯多写,然而却多次书写《天马赋》,至少重复书写四本以上。究其原因,也与他是西域人后裔有关。天马出自大宛,米国与大宛毗邻。米芾在远离米国的中原,由天马联想到大宛,再联想到故乡米国,是很自然的事。”

米芾是宋徽宗封赏的书学和画学“博士”。某天徽宗问当世名家的书法特点,米芾说,蔡京不得笔(不懂笔法),蔡卞得笔而少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徽宗问:那你的字呢?米芾答道,臣书刷字。

这个故事很能说明米书特点:乍听这“刷字”,当是不入流的涂鸦之作,却道出了米字的爽快利落、挥洒自如。宋高宗也称他的字“沉著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烦鞭勒”,朱熹形容是“如天马脱衔,追风逐电”。清代鉴赏家卞永誉见到《天马赋》,顿感一种“掣衔顿辔、不受羁络之气”,真的像是奔放不羁的行空天马,一闪而过。

可见,如果从宋人书法的“尚意”来看苏、黄、米、蔡,真正得其三昧的,非米芾莫属。

就《天马赋》而言,这是一匹来自西域的马,没有千百年来奔驰大草原所积攒的天禀异赋,哪能有天马行空、风樯阵马的大气?正经说法,米芾能在汉文化方面取得与众不同的造诣,其背后是西域文化与中原文化的融合。

吴山“第一山”

米家山水,足见大观

南宋高宗绍兴四年(1134),赶在正月元宵节前的一天,米芾长子、也是书学博士的米友仁从溧阳县新昌村(今属江苏溧阳市)泛舟来到临安城(今杭州),在吴山七宝山仁王寺东侧寻得一处居所,以便应召参拜官家。

小米不仅看中此地林木葱郁,而且由此向东下瑞石山(今吴山紫阳山),循御街南行不远,即可抵达皇城北门和宁门或东华门,游山进宫两相便利。新居落定,他推窗而望,远山近郭笼罩在一片春雨刚过的烟云迷蒙中,又闻溪流潺潺汩汩,绕过迷离疏林,透过缭绕云气,奔来窗前,又悄然而逝。他心念一动,来到书斋研墨铺纸,以他米家独创的“米点皴”(也称“落茄皴”),将一路所见浙西山水的风景意象融入吴山春景,虚实相生,浓淡相宜,绘成一幅山色朦胧、云树变幻的《远岫晴云图》。

米友仁《远岫晴云图》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吴山真可谓是米家福地!打从迁居七宝山后,米友仁屡屡喜出望外。先是靖康之变(1127)时被偷窃的他父亲米芾的长篇记文《净名斋记》,居然失而复得。这是米芾48岁在丹徒(今江苏镇江)为造寓所“净名斋”所撰书的长卷,其时米芾书法正当成熟期,书风翩翩,摇曳多姿,堪称逸品。现如今失而复得,为劫后余生的米家在精神上筑起了重建家园的信心。

米芾《灵峰行记帖》宋拓本

继而在绍兴二十年(1150),某日山东词家易安居士李清照突然造访,将一卷米芾大字楷书《灵峰行记帖》送上门来。这是四十年前的徽宗崇宁三年(1104)五月十六日,时任勾管(主管)洞霄宫的米芾与同僚邵篪、胡端修、吴亮等人同游杭州灵峰宝刹时留下的题名记。靖康之变,米家跟李清照家一样,累年收藏的名人字画、珍籍古物一朝散佚殆尽。今日能与暌违二十多年的先人遗珍意外重逢,恍若隔世。米友仁拜观乃父当年乘兴而为的墨迹,不胜感泣,道:“今之数句,可比万金千两耳!呵呵!”喜极而泣,又破涕为笑。小米这天开心得都快起飞了。

宋拓《松桂堂帖》收入的米芾佳作《净名斋记》局部

说到东南山水唯称杭州湖山

故宫博物院藏

让米家想不到的是,五百年后的晚明万历时期,在瑞石山上下山道旁的一块岩壁上,赫然出现了字径一米左右的米芾榜书“第一山”。这是典型的米字书风,龙跳虎卧动感十足,亦欹亦正收放自如。很多杭州人就是从吴山这处摩崖石刻认识米芾的。

大山以高称雄,可是吴山群峰的个头均不足百米,何以冠名“第一山”?其实,这并非米芾为吴山所题。

第一山 石刻

姚伟新摄于2022年

明代徐霞客游武当山,就邂逅了米芾大书“第一山”摩崖石刻。从万历时候开始,米芾“第一山”仿佛登山达人,冲顶山东泰山、河南嵩山、陕西华山等五岳大山,攀登四川峨眉山、江西庐山、陕西终南山等名山险峰,甚至登上不太出名的地方山头,如浙江瑞安集云山、江苏南通狼山、安徽当涂青山、福建福州乌山、泉州清源山、四川富顺钟秀山、山西交城王山等等。而事实上,这三字榜书是米芾在哲宗绍圣四年(1097)登临盱眙(今属江苏)南山时所题。不能以今人的三观来判定各地名山摹刻的“第一山”都是“盗版”,这其实反映了米字是多么地讨人喜欢。

而且,吴山“第一山”确有它的独到看点:不是就看它,而是让你在它之上看见更精彩。清代《西湖志纂》说:“吴山最高处名紫阳山,亦名瑞石山。上有宋米芾书‘第一山’石刻存焉。顶石砥平,天成若台,可容凭眺,旧称‘大观台’,故有‘吴山大观’之目。”因为有可以远眺山水胜景的大观台,又有米字“第一山”的加持,紫阳山的“吴山大观”实至名归。

吴山紫阳山米芾书“第一山”拓片

明代姜召刻

浙江省博物馆藏

乾隆十六年(1751)三月,乾隆帝南巡到杭登上吴山。他对“吴山大观”有着对比性的观感:“我游名山亦已多,吴山大观今作歌。兴安大岭及长白,嵩泰台麓田盘窝。诸山未兼江海胜,此间旷览俱遮罗。南北高峰走龙脉,蜿蜒入郡成嵯峨……第一峰头纵遐瞩,壮哉所见真无加。左江右湖互环抱,海气蓊匌含羲娥……吴颠越踬阅兴废,宋迁元代纷誵讹。只剩吴山青不磨,吴山大观今作歌。”大兴安岭、长白山,嵩山、泰山、五台山,这等名山朕都有游历,但都不如在此“第一峰头纵遐瞩”,兼有江海湖山之胜,还可凭吊吴越争霸、宋元以来的历史遗迹。一句话,吴山“第一山”不负其名!

宦游在杭州

晋韵龙井,唐风南屏

那么,米芾确实写在杭州的书迹今天还能见着吗?我们先从前述那幅《灵峰行记帖》看看米芾与杭州的交集。

崇宁三年(1104)上半年,米芾向朝廷“求职”担任了杭州洞霄宫的主管。今天杭州孔庙碑林中,存有民国初年镌刻的《米芾诗碑》一组三石,其中第三石前六行为他的《求监庙作》,讲的或许就是这件事:“窃禄江湖事不撄,微词旧足代深耕。敢为野史摅幽愤,待广由庚颂太平。”很荣幸我能担当那些个没啥大事的地方官,偶尔写点小文章日子过得很滋润。但我现在斗胆想替黎民百姓说点话,更想多为天下太平唱赞歌。

重点在最后一句:让我去御前宫观当个管事吧,我一定为官家唱好赞美诗。

民国刻《米芾诗碑》

前六行为《求监庙作》

杭州孔庙藏

洞霄宫位于今临安区和余杭区的交界处,宋代属于皇家宫观,所属祠禄官都是闲职,平时没啥要紧事,需要祭神祈福时也就唱唱颂歌,待遇却很不错。宋朝优待文臣,卸职去位的宰执大臣常常挂职于此,领份高薪,也不用天天打卡上班。对于有理想有抱负的官员来说,不屑或不甘于在此碌碌无为。但米芾就是想去那。

不要说米芾没什么政治抱负。他跟蔡襄、苏轼和黄庭坚不同,那几位官场大佬都是通过正经科举敲开仕途大门的。米芾白身一个,靠他母亲是神宗皇帝的奶妈这层关系,才被推恩有了一官半职。

蔡襄、苏轼他们可以向朝廷说,我去杭州做个知州(相当于市长)吧。资历浅薄的米芾哪敢要这等大号的乌纱帽?他也从没奢想掺和党争,去体验一把宦海浮沉的刺激,闲来无事,不是写字,就是游山玩水。这年他终于求到了勾管洞霄宫一职,这就有了后来李清照送还米家的当年米芾等人上到杭州灵峰游玩时写下的《灵峰行记帖》。只可惜这幅大字并没传下来。

洞霄宫遗址,曹晓波摄于2023年12月

履职洞霄宫是米芾第二次在杭做官。他自己说“三十五官杭”,即神宗元丰八年(1085),以“从事”身份首次来杭为官。从事只是个表示官阶(从八品)俸禄的官号,并无实职,说白了就是不干事也照此级别拿薪水,当然也甭指望他能有什么好看的政绩。但米芾字写得好看啊,还是给杭州留下了墨宝。

还在米芾没来杭州的元丰六年(1083),净慈寺守一禅师(又名不二)某天上龙井拜会辩才大师。辩才是当时著名高僧,与赵挕⑺臻⑺照蕖⑶毓鄣让硕加蟹酵饨弧K谄绞钡睦穹鹬皆测纸哟匾唬峁饺司鸵苑皆测值拿朴衫次疤猓印疤煸驳胤健钡拇秤钪婀厶傅健爸怯捕杏健钡拇κ勒苎В傅檬滞对怠J潞笫匾恍戳似逗贾萘椒皆测旨恰罚鞘隽苏獯味曰暗南昵椤K氚颜飧遄涌瘫⒃诹拢套置程照睬牒昧耍褪钦也蛔藕鲜实娜死葱醋郑透橄铝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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